中国人民已经为减排作出了最大牺牲
辉格
2011年12月5日
继哥本哈根的不欢而散和坎昆的避重就轻之后,德班气候大会看来也不会有多少实质性进展了;会程已过大半,各大国之间仍继续互踢皮球,原本最积极的欧洲也因债务危机缠身而缺乏冲劲,甚至连环保组织似乎也正在丧失前些年所表现出的巨大热情和舆论号召力,所以,尽管议程仍在僵局中挣扎,失望的人们却不再那么激愤了。
对于中国民众,这样的僵局倒未尝不是好事,相对于成功的气候谈判所可能加诸于我们的巨大负担而言,每年花费的那点会务开支就显得不值一提了;毕竟,无论暖化派拿出什么理由,中国人民早已为减排作出了最大牺牲,在承受了30年强制性计划生育所带来的巨大痛苦之后,世界因此而少了4、5亿人口,而我们则无可挽回的失去了无数原本可以享受到的天伦之乐和兄弟亲情。
对于气候与环境,更重要的是,由于城市所吸纳的人口规模不会与人口基数成比例,因而这原本会出生的4、5亿人口中的大多数,将以对生态最具破坏性的方式生活于农村;这个数字,加上我们的人均排放量不到美国的1/4,再要将强制性的减排负担加到这不久前刚刚吃上肉、谋得温饱的十几亿人头上,而不给予足额补偿,当然是不公正的。
议程的延宕,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可以更为从容的审视一下,从暖化理论的浮现、到减排运动的兴起、再到政府间谈判的推动,这整个发展过程的每个环节,是否具备充足的理由;任何严重到需要全球范围的政府间谈判来谋求向全人类施加某种强制性措施的事情,自然应该接受最严格的审视,以让人们确信这不是一场庸人大扰。
在大众舆论中我们常看到的是,从暖化现实的认知直接跳到对强制减排的赞同,似乎这其中的逻辑是当然无疑的,但仔细检查你会发现,这根逻辑链条其实很长,且每个环节都引入了辅助假定,若其中任何一个假定不成立都会让结论垮掉。
完整链条是:存在一个暖化趋势;它是人类活动造成的;该趋势将导致一个危险的结果;其程度将达到在整体上危及人类文明以现有水平存续所必需的生态条件;不存在与上述暖化趋势并行的其它气候趋势,比如足以压倒暖化的冷化趋势,或使人为暖化显得无足轻重的更大规模自然暖化趋势;人类在技术和资源上有能力逆转上述暖化;人类具备相应的政治和组织能力来建立并实施逆转暖化所需的制度安排;这样的安排和措施不会造成比暖化本身更大的危害。
遗憾的是,上述链条中只有第一个环节有过充分考察且达成了广泛共识,第二环节有很多研究但共识只是部分的,而其他环节则缺乏充分的讨论,多半被直接忽略了,但它们能否成立却是十分可疑的,有些甚至存在明确的反证。
重要的是,人类对气候变迁的认识还非常肤浅,处于经验积累的初级阶段,科学界迄今没有一个模型能够解释过去200万年的历次冰期/间冰期轮替是如何产生的,更遑论能精确拟合历次波动的周期、波幅和曲线细节,没人能可信的预言:下一次冰期何时来临,当前间冰期的气温上限将是多少,达到上限的速度有多快,等等。
所以,即便人为暖化趋势确实存在,也完全有可能,未来将有一个人类无法抗拒的自然暖化趋势,其效果远超过人为暖化,使得减排努力失去意义,如果暖化后果果真是暖化派所预言的文明灭绝,那人类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呢?相反,未来也完全可能有一个自然冷化趋势,那减排就更无必要;总之,现有暖化理论只论证了人类活动对气候有所影响,但并未论证这种影响足以在自然波动面前显得举足轻重,而能够支持强制减排的充分理由,是后一种。
从暖化到减排的链条中,最脆弱一环是暖化对文明的整体影响,因为减排所需的协议谈判、制度创建和强制行动是全球性和跨政府的,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超级利维坦的创建当然需要一个充足的整体性理由,即,暖化会在整体上危机人类文明的存续,或至少大幅恶化其生存处境,暖化派似乎确是这么暗示的,但他们罗列的明确前景,却都是局部性的,比如海平面上升导致少数岛屿和近岸城市淹没、具备地区干旱化等等。
然而,从历史经验看,除了数亿年前的极端暖期之外,温暖总是比寒冷更适合生命和文明的生存发展,特别是在人类存续的两个关键时期——晚更新世和全新世——中,温暖期总是比寒冷期更适合生存,也更繁荣;人类过去45万年中经历了四次间冰期,气温上限都远高于现在,也高于暖化派所担心的未来百年气温上限,而这段时间正是智人物种得以进化和发达的关键期;在定居农业和文明社会出现的近一万多年中,人类同样经历了多次温度高于现在的暖期,而这些暖期中,文明都比相邻的冷期更繁荣。
假如暖化只是会危及部分近岸地区和遇暖干旱地区,而同时却有望将面积数倍于此的沙漠、荒原、冻土和冰川地区变成绿洲的话,那它就不足以成为全球联合强制减排的充分理由;毕竟,海面只会在百年跨度上以极慢的速度上升,那里的居民、社区和城市有充裕的时间和充足的信息对之作出反应,或者移民,或者抬高堤坝,而这些个体和分散的反应不需要一个全球性的超级利维坦来组织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