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多次 提到 ,亨廷顿认为,一个政权只有在经历了至少两次平稳权力交接之后,才能被认为已经成熟;我认为这一洞见适用于所有组织和制度,其背后的原理是:代际更替总是伴随着程序化、制度化和官僚化,事务处理程序、职能、岗位、责任、流程等等制度组成元素,在此过程中被形式化并固定下来。
驱动这一过程的动力在于,接班者看待事务的方式和创始者大不一样;一项制度元素最初被设计出来时,都是出于某种实用主义动机,旨在解决某类问题,因而,那些有机会亲历这一创建过程的组织成员,会以功利和权宜的方式看待它,若情况有变,他们也会欣然接受修改或放弃的决定。
接班者就不同了,他们更多会从规范的角度看待一项既已存在的制度元素,会小心翼翼的不去动它,因为他们对这些元素的存在理由以及整部机器的运行原理更少了解,所以“别乱动,小心碰坏”是更好的策略,正是这一态度促成了各项制度元素乃至整套制度的程序固化。
我做软件的经历中,有一件事情给我留下特别深度印象,我做的是管理类软件,经常涉及到业务流程重新设计的问题,此类流程改造最初当然是和相关业务员和经理一起讨论决定的,参与讨论者自然明白最终的流程为何如此安排,也愿意随情况变化而修改,这是理所当然的。
后来有一次,一家工厂的老板向我提出了一些新需求,为此需要增加几个模块,并对既有流程做些小调整,我花了几周把程序弄完,然后去告诉被调整的那个岗位,今后这项业务的做法有点不一样blahblah,这时候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她对此非常抵触,强烈要求保持原有做法,并找出种种理由说明为何必须这么做。
这些理由当然全是扯蛋,因为她强烈要求保留的那套做法,当初就是我亲手设计并手把手教给她师傅的师傅的,那时她还没上班,所以不认识我,既不清楚也无须探究流程为何被设计成这样,照着做就行了,“不能动,师傅就是这么教的!”——这是她提出的N条理由中唯一真实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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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政府在西周中期表现出了明显高于早期的程序化和官僚化,李峰认为从早期到中期之间一定发生了重大变革,但依我看,很可能根本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官僚化只是代际更替的自然结果,这是更节省的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