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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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看醉钢琴老师对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的 访谈 时,又想起上月在豆瓣上看到的她 那篇痛诉其微笑受挫经历的文章 ,那文章当时就把我笑的不轻,心里直替她着急,想套近乎你得开口啊,这样干摆pose有啥用啊,明显不懂内地文化嘛。

不过今天又想了想,感觉这事情其实还有更多可寻味之处。

刘瑜的观察是对的,在中国,陌生人之间确实习惯于回避目光交流,也不会轻易笑脸相向,但由此得出“我们礼仪之邦的文明早就超越了伪善,走向了赤裸裸的冷漠,赤裸裸的恶意”,却是草率的。

随便切换几个场景,你就可以找到完全相反的证据,说明国人是多么热情似火,甚至可能觉得热得过火,都有点烫手了,在这些场景中,国人花在考虑他人的看法和感受上的心思、精力、时间和金钱,恐怕全球少有匹敌,也因此,他们常被鄙视为活得太累。

不对陌生人笑脸相迎,未必表示他内心冷漠,更可能的解释是,这笑容是重要的交往信号,须留给特定的社会关系,轻易使用会减损其信号价值。

这些社会关系是不能随便建立了,因为它们包含了很多人际责任,或者叫社会性义务,一旦你向陌生人投出笑容,便可能构成了一个建立这种关系的邀请,假如得到积极回应,你就负上了许多相应的义务,假如得到消极或否定性回应,那将是对你的极大羞辱,两者成本都很高。

在传统熟人社会,这些义务的内容庞杂而持久,每个人能够负担的数量有限,因而每次建立这样的关系都须谨慎从事,而既已建立的关系,也需要在各种交往互动中不断加以确认,见面时的笑容便是确认信号之一。

在我家乡的方言里有“点头朋友”一词,指关系一般,相互不承担什么义务的熟人关系,点头朋友相遇时的笑容是微弱浮浅的,打招呼的声音也含糊而短促,与真正的朋友关系很容易区分。

当然,笑容信号也可以用于其他场合,比如你向一位不太亲密的熟人寻求帮助时,也会笑脸相迎,但这种情况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缘由”,才能与偶遇时的笑容做区分,否则信号就会混乱。

只有当笑容信号不再有这样的功能时,它才可以被随意使用而不必担心惹出困惑和尴尬,这一条件,恐怕只有在多数人已长期脱离熟人社会之后,才会具备,欧美国家城市化已超过两代人时间,或许有这条件。

在现代都市社会,除家人之外,大部分人际关系都是局部而有限的,甚至也是短暂的,个人的私生活和情感空间很少被这些关系所持续介入,因而交往中的热情不会给双方带来什么负担,人们大可以在街头笑脸相对,错身而过之后却一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