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6月24日的读书会 上,有朋友提了一个问题,让我吃惊的是,我当时居然毫无停顿的冒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看来人脑的工作方式还真是难以捉摸。
问题大意是(记忆肯定很不准确,多半是被我脑补和歪曲到了自己愿意谈论的要点上):像经济学这样的社会科学,虽说能解释一些现象,可对于社会这等无比复杂的系统,既做不了靠谱的预测,也难以预见某项行为的后果,那么这些知识到底有什么实用价值?(比如对经营与投资者)
记得我的回答是这样开头的:或许技术和工程界的做法能给我们一些启发……
(以下是今天的整理,现场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估计也没表达清楚)
确实,处理复杂性上的无能,常被人们用来贬低社会科学,说它不如自然科学“硬”,因而也不如后者“有用”。
可是,自然科学在面临复杂问题时,表现不是同样无能吗?对气候变动或台风走向的预测不是同样(甚至更)不靠谱吗?那么自然科学是怎么“硬”起来的?技术与工程界又是如何从中获益的?
其实,自然科学家在面临复杂性时,并非迎难而上,尝试分析清楚各种因素、因果关系,建立全面完备模型后,才对现象进行解释和预测,相反,他们采用的是回避与排除策略:控制或排除那些尚未探明的因素,人为构造极度简化的实验条件,使得自己的理论能够在其中得到验证和“应用”。
类似的,工程技术人员在运用科学原理时(假如果真用到了科学原理,其实很多工程技术未必运用了什么科学原理),也会人为构造高度简化的工程条件,排除那些尚未被探明的、“不可控”因素的“干扰”。
比如,在物理学尚未发展出能够处理摩擦力的表面力学之前,物理学家拒绝考虑摩擦力因素,而是用润滑油、滑轮、滚珠轴承等方法尽可能消除摩擦力,在发展出空气动力学之前,物理学家也拒绝考虑空气阻力,而是通过抽真空来消除空气阻力。
试想,假如科学家一开始便直面复杂性,非要等到把摩擦力和空气阻力都研究清楚了才开始建立力学,科学从一开始就会陷入寸步难行的境地。
同样,在化学家尚没有能力处理复杂混合物的化学性质和反应机制时,他们的做法是“提纯”,获得尽可能纯净的单纯物质,无论是化学实验还是化学工程,都以提纯为前提,然后随着研究进展,逐渐加入第二种第三种……物质,现代药品工业也是这么做的。
那么,这对社会科学和试图获益于它的人们有何启示?有人或许会问,人或社会这样的复杂系统,怎么分割和“提纯”?其实未尝不可,而且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尽管可能不是有意识的。
契约就是一种分割和提纯手段,它把个人无比复杂的意愿、责任、能力系统的某个侧面和局部分离了出来,与其他部分相隔离,变得易于处理。
实际上,形形色色的契约安排、交易形式、金融产品、商业组织,都是分离、简化、提纯,以及提纯基础上重新搭配组装的结果。
信托便是将个人的单项意志(从高度复杂多变的个人偏好/需求体系中)分离出来所建立的民事主体,有限责任公司则是将众多个人的单项意志及相应的责任/权益先分离出来再线性组合的结果,股票则是对这些责任/权益的进一步提纯——标准化,期货/期权交易的标准合约,也是一种分离和提纯。
所以我们看到,经济学虽然在解释预测个体行为方面表现不佳,有时甚至十分糟糕,但在解释预测债券表现和公司行为等方面则要好得多;债券期权等现代金融产品、集中式的期货/股票交易所,在某种程度上创造了社会科学的“实验条件”或“工程条件”。
另一个例子是连锁零售/服务业,通过制定严格的标准化操作规程,尽可能排除各种复杂因素,把事情高度简化。
企业管理创新有两种思路,一种是针对现有企业的优化,比如请一批咨询顾问,从头到脚调查分析一遍,提出改进方案,然后实施,该思路的典型问题是:面临如此这般的问题和困难,怎么解决?
这种思路常常是死路一条,因为它面临一个基本困境:凭什么问题一定有答案?困难一定有解决方案?这也是直面复杂性时所注定的无能。
另一种思路是完全避开问题和困难,只做你已经弄清楚的事情,只使用你充分了解其效果的手段和资源,开始动手之前,先澄清商业模式,然后组织资源,假如此时发现某种资源(或某个流程环节)带来的复杂性是未知的,又无法排除出去,就修改商业模式,重来,直到它变得足够简单,简单到自己弄得清楚。
再举个例子或许能让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当初许多传统企业纷纷进行信息化改造时,面临的困难非常严重,据说MIS/ERP类项目的成功率只有30%,我觉得这个数字很可能高估了,现在假设换一种做法:先确定商业模式,设计信息系统,然后按系统需要搭建企业,信息系统设计师们会不会高兴的合不拢嘴?(至少我会)
其实我觉得,现在许多新兴企业就是这么干的。